三色貓

  

它是一只三色短毛貓，橙黃灰黑白三色的毛髪混在一起。

第一次跟它見面是在一個下雨的深夜，半夜正在工作的我被它有點凄涼的叫聲吵到，忍不住開門探視就看到它在我屋檐下躲雨。可是雨水隨風吹，它躲無可躲還是被濺得一身濕。

我撐了把傘出去，它看起來像是有人養的貓，頸項上還戴著一個紅鈴鐺。它看起來不怕人，我順勢的抱起它也不掙扎。進了屋，我給它用干毛巾擦干了身體，然后給了它一塊舊攤子和一碗開水。這只貓兒出奇的乖巧，就真的自己卷縮在舊毯子上睡著了。

“大概是晚了回家，主人鎖上門沒得進屋了……”

看它睡著了我就繼續我的工作，偶爾會回頭看看它。它睡覺的姿勢很多，有時覺得睡得挺像個人，很可愛。就這樣一邊工作一邊回頭看了它幾次，不知不覺天空就亮了，雨也不知何時停了。

它醒過來的時候走到碗邊喝了水，然后就徑自走到我的門邊坐著。拿著粟米片早餐從廚房走出來的我驚動了它，它抬起頭看了看我，然后不安的在門邊磨蹭。

“要回家了？”

我一邊說一邊將門打開，它就踏出輕盈的腳步走出了我的家門，連頭也沒有回。

怪不得人家都說，貓是一種無情的動物，它不會因為你曾經對它好而心存感激。得到它想要的，他就只會掉頭就走。

其實我剛才像給它喝碗牛奶才讓它走的，但是想想曾經聽說只要讓貓吃你一次，它就會認定你一定會給他吃。它是人家養的貓，并不是我自己的寵物，因此我不想跟它建立任何關系。

不是自己的，就不要貪戀；當那男人說他最好是回到妻子身邊的時候，他教會我這件事。

為了可以下定決心離開他，我搬了家，也換掉了手機號碼。

我絕對要讓他找不到我，雖然我覺得明明他不會再來找我。

目送三色貓優雅的走出了我的家，我關上門，然后回房睡覺。

經過一整晚的工作，我當然睏了。

躺在床上我突然有一種感覺自己是比一只貓更像一只貓，我晚上工作，白天睡覺。

雖然真的很累，但是我根本沒睡好，一直在做著一些亂七八糟，沒有情節的夢。我掙扎著想起來，但是身體卻很沉重。當我真的可以睜開雙眼的時候，屋子已經暗下來了。

我看了看床邊的時鐘，已經是傍晚7點多了。

“去吃點甚麼，然后開工吧？”我坐在床上想著，然后起身淋浴、刷牙、洗臉。我走下樓，開門，卻看見貓兒站在門外。它挺直了身子坐著，抬頭看著我，輕輕的喵了一聲。

它等了很久嗎？為甚麼不回家？

也許是因為昨天讓它進屋，它今天竟然很順理成章的穿過我的腳間走了進來。

“你的主人還沒有回來嗎？我這里甚麼也沒有，只有牛奶。”

我跟在它的身后一邊走一邊說，直到它走到昨晚給他安排的位子坐下，它的身子還是直挺挺的。

“好吧……不嫌棄你就喝牛奶吧。”我說，然后進去廚房給它一碗牛奶。

 

當初他進入我的世界，好像也是那么的順理成章。

他完全不顧自己已經是人家丈夫的身份，讓我們之間的曖昧流動。他說和太太的愛情漸漸消弭，不能相處。他說我是他的紅顏知己，給了他失去已久的戀愛感覺。

我以為我們會有可能，我一直以為只要有愛，甚麼都可以跨越，包括道德的藩籬。

直到那天他說上司可能發現我們的事，他要還是回到太太身邊比較好。

他說：“其實我是有婦之夫，妳知道我受不了誘惑，不該放任我的追求。”

他反而像是在責怪我，給他開了這扇出軌的門。

“大家是成年人，出來捧場做戲，就好來好散。求妳，放我一條生路吧！”

與其說是因為傷心而離開，我更像是為了躲避恥辱才離開。我竟然愛上著麼一個不堪的男人…….

三色貓舔著碗里的牛奶，一臉滿足。我拍拍它的頭，它停下看看我。

“吃飽了就回家吧！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是我的，走吧！”

我不知道它懂不懂我的意思，只是知道它真的很享受這碗牛奶。而我就坐在它身旁，一口一口的吃著泡面。

那晚，它并沒有走，就像昨晚那樣在那里睡覺，直到太陽出來再像昨天那樣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它都會準時的出現在我的家門，然后進來屋子里。就這樣，我為它準備的東西越來越多，吃飯喝水的小碗、睡覺的毯子、牛奶、貓糧、便盆……我只差沒有將它頸項上免得鈴鐺換掉。

老實說我對它身上那紅色鈴鐺很“感冒”，其實很想換掉它。它是“男生”，那個紅色的鈴鐺讓它看起來很娘。

但是我只是它“寄宿”家，我憑甚麼換掉它？

其實在我的心里面已經將三色貓當成是我的貓，因為這些日子都是我在養它，晚上給它留宿，在我的家吃飯。

我開始在想它的主人是不是根本就不要它了？還是它其實跟主人合不來才常常逃家？

我開始對它的主人感到好奇。而且他從來沒有在白天回到這里，那麼它會是去了哪里呢？

這天我忍住睡意決定跟蹤它，我上網找過貓都有自己的領域，所以它該不會走太遠。

我跟了它好一段路，我太低估一只貓的領域的距離；而且它走的都不是尋常路，讓我一路難行。

就在我差一點放棄的時候，它竟然在一間屋子的玄關前停下，然后穿過鐵閘門走到前院睡著了。

為了證明這是它的“家”，我來了幾次探視。結果，它都是回來這里。

只是我始終沒有看到任何“主人”出來為它開門。

直到有一天，我終于看到一個滿臉胡渣，有些憔悴的男人出來給他一碗水。

終于知道它原來是有主人的，而且羊毛其實不算壞。

可是我守了半天，都沒見他給它甚麼吃的。

就只有那么一碗水。

我現在總算知道它為甚麼每次來我的家吃東西總是吃得那麼香。我有點生氣，心想這人養貓只能給一碗水？

這天我買了一個小玻璃瓶，在里面塞了紙條：你的貓總來我的家吃飯，作為主人，你該讓它吃飽一點。

讓后我小心翼翼的綁在它的項圈上，希望它將小瓶子帶到它的主人的家。而他，也可以注意到這個字條。

算是把貓還給他了吧？突然有些失落，因為也許在收到這張字條之后，它的主人不會讓它再來了。

結果那晚，貓還是回來了。而且，還有回信。

“對不起，我前女友剛離開，把它留給我。如果你愿意收養，就拜托你了。”

我愕住了，看了看在我腳邊磨蹭的三色貓。

“原來你也被拋下了呢！”我將它抱起，這是我第一次抱它，之前我不想，是因為不想靠得太近免得將來要離別不舍得。

他們都不要它了，一個是為了追尋幸福而拋下它，另一個大概不想看到它觸景傷情。

可是它卻不知道為甚么突然大家忽然都不要它了，依舊每天白天回家，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

突然，好心疼它。

我給他主人回信：我可以照顧它，但是，我不會阻止它“回家”的意愿。

我知道我不能逼三色貓不繼續去愛“拋棄”它的主人。

那天晚上我讓三色貓卷縮在我的腳邊，不再硬是要它躺在離我遠遠的毯子。

我們一樣被拋棄，所以不該再互相疏遠。

隔天我經過寵物店給三色貓買了項圈和新的鈴鐺，那晚它回來，沒有回信了，只剩下掛在頸項上面的空瓶子。
就在鈴鐺換掉的那晚，三色貓的“主人”竟然在給我紙條。

這次是一封“咆哮信”。

“它的紅色鈴鐺呢？你怎么可以隨便換別人的貓的鈴鐺！？”

這下子我火大了，三色貓現在究竟是誰的貓呢？不是說讓我領養了嗎？

“我先提醒你，現在是我在領養三色貓！鈴鐺你大可拿回去！”

我很辛苦的在小紙條寫滿字，因為生氣手抖，我寫起小字更異常困難。

然后我將紅色鈴鐺別在新鈴鐺旁邊，那晚，三色貓走在家里特別吵鬧，因為兩個鈴鐺在叮當響作響。

“對不起，那鈴鐺是她給它買的……還有，它的名字叫Latte。”我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知道三色貓的名字。

“沒關系，我們都有無法忘記一些人的時候。”

“謝謝你的體諒，Latte就拜托你了。”

“我是『妳』來的……”

“好的，我是男生。”

“我知道你是男生，從你的字跡感覺出來。”

“我叫孫宇書，妳呢？”

“Ettal。”我回答他的時候嘴角泛著頑皮的微笑。

那是Latte反過來寫，不是我的真名字。他竟然還說我的名字很特別。

我跟孫宇書的通信，就從讓Latte給我們傳信，到即時通。

它其實也不是很喜歡那個瓶子，時常用他的爪子嘗試將瓶子扯下來。

我跟孫宇書的話題慢慢的擴大，也慢慢的深入。我們開始談很多，人生、工作、貓、夢想……

漸漸的除了期盼Latte定時回家，也開始期盼孫宇書傳來的訊息。

我才發現，原來我想念的不只是貓，還多了一個人。

對于愛情，在這之前我以為我不再容易心動。但是如今心動，卻也有些恐懼。

那天我竟然偷偷的跑去他家看看他，遠遠的看見他已經不憔悴，感覺挺好。

“Ettal，不然我們出來見個面吧？”他繼續說：“經過這些日子，我必須承認我對妳有些好感。”

他的邀約讓我心跳快了好一段時間，我沒有想到他竟然也對我……我莫名的有些害怕，害怕有些關系在深入，就會破壞它原有的美感。

“向前走不一定就要約會誰吧？”

就在我按下傳送鍵的時候，后悔馬上淹沒的了我

他似乎也會意，我們兩個人就陷入僵硬的沉默之中。

然后，我幾天沒在即時通看到他上線。

然后有一天我發現小瓶子又再度系在Latte的頸上

“妳說的對，向前走是不一定要約會誰的。”

我突然之間覺得鼻酸，他好像開始將我們的距離拉遠了。

我擔心的就快要死掉了，因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看到Latte了。

這些日子，它從來都沒有不回家的。

我決定出去找一找它。

我沿著去他家的路線，一路上一直尋找著。每一只貓兒的身影都會讓我心悸一下，當你在尋找一樣東西的時候，你看見每一樣和它相似的東西，都會以為是它。磨人的是，當你以為是找到它而其實不是的時候。

“Latte…..Latte…..."

我聽見一把男聲在呼喚三色貓的名字，我循聲看去，竟然是宇書。

就在我看他的時候他也看我，然后，他向我走來。

“妳有看見一只三色貓嗎？”他問我，我只覺得我的眼眶已滿了淚水。

焦急加上莫名的傷感，我一眨眼眼淚就掉下來。

“我……我也在找Latte…..”我說，他先是愣住了一下，然后很快的會以過來。

“沒事的……我們一起去找一下。”說完他就拉住我的手一起往前方走去。被他這么牽著我就突然覺得踏實了，我們找了好多個地方，始終沒有看到那只傻貓。

“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他語氣有點無奈。

“真沒想到會跟你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我垂著頭不敢看他。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有些事情沒法說，就是怎么計劃也不如湊巧發生……”

我在那里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低著頭繼續沉默走著。

“對不起，我……約妳出來并沒有把妳當成代替品的意思。”他繼續說：“我只是想可以對一只貓好的女生，心腸一定很好，所以就自然對妳產生好感。”

我覺得自己的臉很熱，頭更低了。

”Latte…...在我生命中的最低潮進入了我的生命……”我抿了抿嘴唇：“我曾經愛上一個結果婚的男人……”

“其實，那天她走的時候是想把Latte帶走的，我開門趕走了Latte，不讓她帶走它……我以為自己這樣做可以她……幸虧有妳照顧Latte，不然它真的很可憐。只是因為我占有感情的欲望，差一點就變成棄養貓。”他打斷我的話繼續說：“我們都有過去,對吧？黑暗的只是過去…….”

我抬頭看著他，他笑了：“Ettal是Latte的反寫，對吧？”

“對啊！唉～那只傻貓究竟走去那里了？”我的心情好復雜，原因是說出來覺得自己輕松了，而擔心的就是那只還沒回家的貓。

不知不覺的我們已經走到我家門口，這時我們看見了一個熟悉而優雅的背影在我家門前，然后它給了我們一個回眸，懶懶的打個哈欠。

“Latte！”

這只三色貓用那種“發生了甚麼事“的眼神看我們，然后我從它看我們的眼神又似乎看到了一些訊息。

就是它似乎對我們能站在一起高興的看著它笑這點，真的很滿意。

它也許走開一下的原因，是讓我們都可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