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故事~夜曲 (1)
你一次見到只有16嵗的她,是在鋼琴教室。那時,我是半工半讀的音樂系大學生。
“老師你好年輕哦!”第一次見到我,她一點也沒有畢恭畢敬,就是這樣用她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我,然後調皮的問。這讓我回想起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鋼琴老師的時候,簡直就緊張得要命呢!只要那位有點年紀的男老師以前只要瞪我一眼,我就害怕得要死了。
“你叫什麽名字?”
“璩喜兒,喜歡的喜,女兒的兒”她笑,眼睛還是沒有離開我半秒鐘。
“……”
“……”
給她看得不好意思地我,唯有輕輕的咳一聲:“好了,我們上課吧!”
可是小女生竟然不肯過來,還嘟了嘴一臉懊惱的模樣,說:“老師你沒禮貌耶!你還沒有介紹你自己呢!”
給一個16嵗的小女孩大聲嚷嚷說我沒禮貌,我的師威頓時蕩然無存。於是,我熱著臉硬邦邦的說:“Gavin.” “老師你是華人不是嗎?”喜兒斜著眼問,我發現這個女孩的眼睛很會説話:“你的中文名字呢?”
我並不喜歡我的中文名字,我覺得很老土,一點也不好聼。所以,我很少告訴人我的中文名字。我沉默了很久,女孩還是看著我,她的眼神銳利的就像在鞭笞著我似的,怎麽也躲不開。
“老師你是*香蕉人嗎?所以不知道自己的中文名字怎麽念!?”她冷不防吐出“香蕉人”這樣有貶義的詞來形容我,讓我錯訛了,嘴巴張開的不知多久才合了回去。眼前的姑娘根很明顯根本不理我是不是老師,讓原本一位音樂教室裏的小孩都是怕老師的我,開始想以後日子難過了。
“方竹生,青竹的竹,生長的生。”我畢竟還是年輕氣盛,忍不下“香蕉人”的這個詞,於是冷冷的回道。
“好的,方竹生老師,我們上課吧!”
老實說,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履歷時並不太想教她,因爲我迂腐的覺得沒有音樂基礎的她在16嵗才開始學琴好像太晚了。這樣的學生,學琴也只是爲了可以學彈一寫流行歌曲去炫耀罷了,也可能因爲沒有什麽毅力而放棄。所以,我並沒有打算太認真地去教。後來我才知道音樂教室好像也有同樣的想法,所以通常會將這類的學生丟給我們這些兼職老師去應付。
“我們開始吧!”我冷冷的說。
“老師,可以跳過那些樂理啊什麽的,直接教我彈好了。”喜兒說。
果然,我猜中了。我於是掏出所有的流行歌曲琴譜,說:“妳看看喜歡哪一首,我就教吧!”
喜兒只是用眼睛瞄了一下那些琴譜,說:“我不要這些,我要學蕭邦的Nocturne op 9 no 2。”
我開始不相信我的耳朵。
“妳先學這些流行歌曲不好嗎?”我問,語氣有點不耐煩:“妳連樂理是什麽都不知道,五綫譜也看不懂。沒有學會爬就要學走,叫不自量力妳知道嗎?”
喜兒的臉色變得陰沉了,然後就開始敲打琴鍵起來,令我吃驚的是,她竟然彈的很好。
她彈的是Pachebelle的Canon In D。
彈完了之後,她淡然的說:“老師,可能我真的不懂樂理,看不懂五綫譜。但是我是用耳朵學音樂的。而且,如果你肯教我,我可以努力記得你彈的指法。”然後,站起來就走了。
我突然覺得我自己見識淺薄而迂腐,然後,我就追了出去。我不是害怕會被喜兒投訴音樂教室會追究,我是真心想對喜兒道歉的。可是,當我追了出去,她卻芳蹤已渺,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那天晚上,我猶豫了很久才決定打電話給喜兒。 喜兒不是我第一個學生,卻是我最特別的學生。因爲我教導她從來就不用樂譜。
“喂。”
“你是方竹生嗎?”是喜兒,她免去了“老師”二字,看來真得很生氣。但是,我很訝異她僅僅只跟我對話一下子,竟然可以輕易的認出我的聲音。
“你找我有什麽事?”她銀鈴般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我的喉嚨乾澀了起來,很久才說出話來:“我……今天上午的事情,對不起。”
喜兒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後才冷冷的說:“沒有關係,反正我也不會去學了。”
我的腦袋竟然因爲她這樣的回答而空白了,一時也接不上話。
“你知道我爲什麽要學這個曲子嗎?”喜兒突然問。
“呃……爲什麽?”
“我過世的爸爸喜歡,今年的初中畢業禮,我想可以在學校演奏這個曲子送給在天堂的他。”
我愣住了,更加為自己今天的傲慢和無理感到羞恥。
“看來沒有機會了。”喜兒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失落。
一陣感覺在我的心裏沸騰,我覺得若是她不能在畢業典禮上表演好像就變成我的責任似的。於是,我急忙說:“不會的,你有機會的。
“……”
“請妳,給我一個機會教妳!”
“……”
“我不會再傲慢無理,也絕對不會再膚淺迂腐。”
喜兒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後才說:“好吧!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我答應讓你教。”
聽見她這樣回答,我竟然莫名其妙的高興起來。
“不過,你不能逼我學樂理和五綫譜。可以嗎?方竹生老師。”她說。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之間的師生關係。
我彈給她聼,然後,輪到她彈奏。她讓我極度訝異的記憶力,讓我感覺她其實就是一個音樂的天才,更想到以她這樣一個過目不忘的本事,應該加以好好培養。於是,我建議她可以學學樂理,並認爲對她的音樂學習會有幫助。
“老師,不是説好不學樂理的嗎?”
“可是,妳很有天賦,懂得看五綫譜可以讓妳學會彈更多的曲子,不是嗎?”
喜兒沉吟的一陣,緩緩的說:“我怕……我也許……沒有辦法記得這麽多東西了。”
“怎麽會?”我驚訝于她的回答:“你還這麽年輕,腦袋是最活躍的時候,爲什麽會記不得呢?”
喜兒笑了,她說:“你以爲我只是單單學音樂而以嗎?我還要念書,還要考試還要……”她沒有説下去,語音嘎然止住。她看了看我,臉紅了。
看見一個16嵗的女生對著我臉紅,我竟然感覺怪怪了。那不是不好的感覺,但是更多的不知所措。老實說,我那時已經24嵗了,也不是沒有談過戀愛,我也明白一個女生看著男生臉紅的含義。其實,像她這樣清清甜甜的女孩,誰看了不會喜歡?但是眼前的喜兒才16嵗,而且還是我的學生,我怎麽能夠對她產生非分之想呢?
那夜爲了喜兒的臉紅,我竟然失眠了。
“彈得很好,妳終于學會了。”
不知不覺,已經教了喜兒一個月。我對這個女孩一直都發乎情,止乎理。那夜失眠我經過一夜思忖,覺得還是不要輕易接受她的暗示才好。第一,她還很年輕,對一個16嵗的女孩子來説那可能只是她對年長男性的崇拜,這種類似戀愛的感覺很快就會消失;第二,我實在不想聽到我老牛吃嫩草的指責和嘲笑;第三、我還要跟她的家人交待。也許,可以在等她長大一點……唉,隨緣吧!
其實最近喜兒常常缺課,讓我很擔心。明明是1個星期有3堂課,但是,這個星期她請了2堂課的假。而且,她的精神狀況看來不很好,這堂課下來顯得有一點恍惚,眼神也變得很渙散。
“妳怎麽了?”讚美完她之後,我關切的問。
“我上一次不是告訴你了嗎?”她笑了笑:“我在感冒。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看起來還有一點散散的。”
我愣住了,她根本沒有對我這樣說。
“真的?演奏會在下個星期一對吧?”我試探的問。
“什麽演奏會?”喜兒看著我,一臉茫然。看著她毫無頭緒的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向我襲來。
“方竹生老師,電話。”這時,外面的職員進來叫我出去聼電話。
“喂,你好。”
我出去聼,電話那頭是一個語氣焦急的男生:“是方竹生老師嗎?”
“是。”
“喜兒在你那裏嗎?”他急切的問。
“在啊!”
“那太好了!老師,我是她的哥哥安平,麻煩你留著她,我等下就去接她!”對方頓了頓,又說:“老師你一定要把她留下來,不然……”
這時,教室傳來雜亂的琴聲,我急忙擱下電話去看,我赫然看見喜兒伏在琴鍵上失去知覺了。
“喜兒!”我急忙過去將喜兒抱在我的懷中,我害怕她就這樣死去。我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後大聲呼叫:“快!快叫救護車!”
那時,我的感覺就好像世界就剩下我跟她,我天真地想抱得她緊緊地就可以阻止靈魂從她的身體出來。
“老師……對不起。”這時,喜兒的聲音從懷裏微弱的傳出來。
我輕輕放開她,看見她的沒有神采的黑瞳,想是垂死的鳥兒,我很心疼:“妳沒有做錯什麽,爲什麽要到錢?”
“老師,對不起,我可能就快要記不得你了。”她小聲地說,哭了:“對不起,我快要記不得你了。”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看見她哭了,我更多的是慌張,但是什麽也不能做得我只能又緊緊地抱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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