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書的回音

小蘇在紙上寫著：我很痛苦，想死。然后放在白色的信封封起來。她想在信封的前面寫上名字，但是怎麼也想不到該將這封信署名給誰。于是她盯著信封很久，最后還是決定放空那個她一直很想寫上某人名字的位置。
她15歲的生日那天，有了外遇的爸爸和傷心的媽媽似乎是不記得了。就在那天他和媽媽簽字離婚了。一個家就在她生日這天破碎了，多麼可悲，也不值得慶祝了。其實就在她生日的一個月前她就和媽媽搬進了這間比較小的公寓，因為媽媽說往后只有兩個人的生活也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爸爸賣了之前那一起住下的房子，就和媽媽對半分了得到的錢。那房子是小蘇出世的時候他們買下的，她在哪里長大有很多回憶；所以在搬離的那天她躲在廁所裡面哭，怎麼也不愿看搬運工人將家具搬出去的情景。
小蘇選擇跟隨媽媽，一方面是已經不能面對選擇外遇對象的父親，另一個原因覺得不能連她也背叛媽媽了。父親真的從此再沒聯絡，小蘇也好久才能接受自己跟母親已經被拋棄的事實。自從父母離婚了之後，她總會不自覺的偷偷觀察媽媽究竟是哪里不好，為甚么爸爸會選擇外遇而拋棄她。而離婚後的母親，似乎更投入工作了，常常加班。小蘇常常一個人在家，吃著早就叫好的冷冷外賣，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
已經兩年沒過生日了，之前她都顧及母親感覺所以都不敢提起，今年17歲生日她希望媽媽至少可以跟她吃個飯簡單的過一下生日。可一直到她生日前夕媽媽都沒有提起甚麼。她不敢有太大的期待，但是覺得就算有小小的期待總是沒有錯的。她就這樣期待一整天，她放學的時候還特意經過蛋糕店看看櫥窗里精美的蛋糕。就在她抬頭的時候，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視線。
“那……不是媽媽嗎？”小蘇看到了媽媽，正想走過去的時候，竟然看到另一個男人來到媽媽的身邊牽起她手。小蘇驚呆了，她的腦海突然就一片空白。那個人是誰？是媽媽的……男朋友嗎？小蘇轉身逃也似的跑了，她跑了很久，直到自己喘不過氣才停下來，她想哭但是沒有哭出來，不知道怎麼了，自從他們簽字離婚后，她就突然怎麼也無法流淚了。
而這張寫著：“我很難過，想死”的紙條就是小蘇在當時非常難過獨時候寫的。那晚，媽媽打來說她需要趕工，會在外面過夜不回家，之後就掛上電話，生日的事依然沒有對她提起。小蘇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她茫然的拿著紙條走出了家門，想要再哪里結束自己的生命比較好--反正都沒有人要她了，她覺得自己沒有存在下去的價值。她要找到一個不容易讓人發現她的地方死去，沒人施救可以成功死去的機會會比較高，她不要救援來得太遲反而把自己弄個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繼續忍受身體上和被人遺棄的痛苦。
就這樣她不自覺的走到了一間廢置的舊屋前，她想這里應該很好，這么荒涼應該沒有人會發覺吧？小蘇想自己可以用校裙的腰帶掛在橫梁上自殺……可是這里看起來很暗，不知道里面會不會有壞人躲著，搞不好我還沒死成反而被壞人……想著，她就打消了進去的念頭。她將帶來的所謂“遺書”隨手插舊屋那已經陳舊廢置的信箱里面就離開了。
那天晚上小蘇一整晚都沒睡，對于剛才發生在她的身上的事感覺復雜。她覺得自己很膽小，怎麼沒有勇氣結束即將被拋棄的自己的生命。另一方面，她又懷疑自己尋死的決心。清晨她終於聽見媽媽的開門聲，她突然就有一種莫名的厭惡感，心痛的感覺隨即而來。媽媽跟那個男人外宿一夜未歸的念頭像鞭子抽打她，她屏住呼吸聽門外媽媽進出房門、盥洗的聲音，一會兒就是聽見用鑰匙開門出去上班的聲音。小蘇確定媽媽出門之後，才敢走出房門面對空蕩蕩的客廳，一切的一切一如往常，又是她一個人要準備上學的時候到了。媽媽連一張寫著生日快樂的紙條也沒有留下，小蘇覺得自己的存在已經被無視，她又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的必要了。她決定今天不去上學了，反正做出的各種努力已經再沒有用處。小蘇這次再度寫了一封遺書。這次她將所有的失望和憤怒都寫滿了一張，她將寫好的遺書封好，在信封上寫了“無情的爸爸 狠心的媽媽”放在書桌上。挑選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穿上後，她決定依舊去那間舊屋了結自己的生命。她決定在父母都拋棄她之前，她要先拋棄他們，讓他們后悔。
來到那間舊屋前，小蘇卻開始猶豫了……其實在走來的路程中她有想到上吊自殺的樣子會很難看，其實不想自己的死相太難看。而且不能呼吸一定會很痛苦，死去之前還要掙扎一下。割脈會痛而且會流血很臟，而且如果最后要是受不了疼痛跑出來讓人救了死不成還要被人取笑……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突然就想到了昨晚隨手扔在信箱裡面的遺書。于是她去找，卻發現原本的白色信封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藍色的信封。
小蘇看看信封沒有署名給誰，于是就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封信。信上寫著：
很慶幸，能夠在昨晚看見妳在這里徘徊，然后目睹妳放下這張紙條離開。
我打開了你留下的信封，看到了妳的遺書。
雖然不知道妳發生甚麼事，但是死真的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嗎？
如果妳昨晚的選擇是留下沒有用的遺書走了，那么今天我懇請妳再做這個選擇。
若是妳死了那就是永遠的倒下，連改變的力量都沒有；但是活著，妳就有選擇要活得更好的機會。
對了，妳一定疑惑我為甚麼會在這里出現。
4年前的今天你站在這里徘徊的這個時候我，我也想來這里自殺。當時我被前男友拋棄了，我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突然離開，讓我覺得莫名的羞辱。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對身邊的人，或者怎麼向大家解釋我跟他的狀況。于是我想到自殺，我先是想到我不想讓媽媽首先面對我的尸體，所以我選擇來到這間廢屋。然后我就是在想我要怎麼死才不會那麼難看，免得大家不能瞻仰我的儀容。還有我的寵物要托付給誰，總不能讓它從此流浪街頭吧？此時此刻，妳是不是也在想著一些類似這樣的事？那么我可以告訴妳，這樣的話妳根本不想死，一個有那麼多顧慮和留戀的人怎麼死得去？像我，想到最后的問題竟然就是為甚么我要死。
所以，若是想死的念頭讓妳回來這裡，而妳看到這封信，請妳也問問自己為什么要死？死了，就能改變不快樂的現狀嗎？
今天我要結婚了，結婚對我來說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結婚的前夕我突然來到這裡來看看，沒想到竟然看到妳留下來的遺書。這封信我是在去婚姻注冊局的路上送來的，現在我感恩自己當初并沒有這樣結束，不然我絕對沒有機會迎來這場婚禮。
我祝福妳，只要活著，年年有今日。
小蘇就這樣對著這封沒有在結尾署名的回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她想：那人相對她說失去幸福讓人痛苦的想死，但是死了就無法看到將來的幸福，對嗎？如果他們是為了她才繼續已經敗亡的婚姻，似乎才讓更多人受到傷害。而且就算是父母的愛應該無條件，但是父母的愛也是一種不能強求的愛，也是不能占有的愛。自殺，不僅讓我自己再嘗不到生命中即將到來的幸福，說不定也會將別人即將到來的幸福奪走。
我……為甚么要死？似乎還不是走的時候……小蘇覺得心里的某一處的糾結松開了。
“無論妳是誰，謝謝，新婚快樂。”小蘇對著信紙悄聲說，然后就將它撕掉丟在風里。這是其妙的緣份，但是她覺得這應該是她和這個女人之間的秘密，就讓它隨風去吧！藍色的信紙就像是藍色的花瓣雨，飛了滿天。心情豁然開朗的小蘇，突然感覺嘴角咸咸的，臉頰冰冰的……雖然是在哭，但是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舒服。小蘇終于明白失去愛不可恥，但是感受不到可能即將到來的愛，很可惜。
她一如往常的回到家中，然后將唯一不同的是她將冰箱里的蔬菜拿出來弄了蔬菜湯。她看過媽媽弄過，覺得也不難做。第二封遺書她在點燃爐火做湯的時候順便燒掉然后將灰燼丟進馬桶大水沖掉了。媽媽回來的時間終于到了，門外傳來急促的鎖匙聲，之后媽媽打開門看見穿著圍裙的小蘇。
“哦，媽媽回來啦？我今天弄了一點蔬菜湯，陪著妳帶回來的便當吃吧？誒，這是……”小蘇看見媽媽手上的蛋糕盒。
“這是給妳的生日蛋糕。”
小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接過她手上的蛋糕盒，嘴里哼著啦啦啦的歌聲張羅今晚的晚餐。她一直以為媽媽忘了，原來她沒有忘記……她差一點誤會了媽媽。
媽媽驚奇的看著小蘇，她以為小蘇一定會露出難過的的臉。離婚那天是小蘇的生日，她一直不敢向小蘇提慶祝。但是今年她想跟小蘇慶祝一下，原本已經預備好小蘇不會太高興，可是卻是出乎意料之外，所以表現的有些來不及反應。而原本之前想好安撫小蘇情緒的臺詞，也頓時派不上用場了。
“媽媽有男朋友了？這時小蘇一邊打開蛋糕盒，一邊問。
“誒？”
“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你們了……”
“不是的……沒錯……他是在追求我，昨天我們吃完飯他就送我回去公司了……如果你不喜歡媽媽可以不考慮……”
"媽，我以后也要追尋自己的幸福，所以妳也要去找你的幸福，這樣我才能安心。爸爸他要自己的幸福，那么妳也應該去。”說這句話對小蘇來說并不容易，但是她覺得放下了，才是真真的輕松。
“哇！好美的蛋糕！”。小蘇打開了盒子看著里面的蛋糕，笑了。
只要活著，年年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