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若不是被公司裁退,我大概也不會選擇這份必須在夜班執勤的工作。夜班工作的時間與一般的上班時間有別,所以工錢自然就高一些。沒辦法,誰叫生活逼人?大兒子上大三還有半年才畢業,小兒子也跟著要進大學。妻子沒工作很久了,沒理由這把年紀還要她出去拋頭露面,跟一群年輕人爭職位,再說,我說過不讓她再受老闆氣……我是傳統的大男人,養妻活兒是天職的觀念已經是烙印在我的腦海了。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我並沒有告訴他們自己被裁退的事,只是說我為了得到更高的薪金換了工作,因為總公司在美國有時差,所以必須配合他們的時間在晚上工作。
其實我說的跟現實並沒有什麼差別--我在晚上8點點開始上班,開著電腦監督外國的股市交易並做報表,以便讓白天來接班的同事分析。一直勘察到凌晨4點,我就可以下班了。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後來感覺不錯,僅是一個月後的事。夜班的的好處是下班的時間與別不同,所以避免了塞車、塞人的苦況;壞處就是我已經許久沒有跟家人見面。他們出門,我就睡覺;他們睡覺,我卻在工作。總而言之,我還是打從心裡還是覺得日夜顛倒的,不是我覺得理想的生活;但是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我沒的選擇只能盡量往好處想。
這天,如同往常我在凌晨4點下班。我開著車窗不開冷氣,凌晨的空氣如同薄荷糖一樣冰涼,吸進鼻腔讓剛從冷氣房出來的我冷得打了哆嗦,但是卻讓人神清氣爽比較有精神開車。我扭開收音機,享受著這刻。世道亂糟糟,股價也像是在坐著過山車一樣起起落落的讓神經緊繃,半夜廣播的輕音樂正好的鬆弛著我的神經。由於我住在郊區,必須開車經過一段被叢林公路,路的兩旁都是樹,白天走的話會覺得陰涼寫意,晚上的話因為陰暗車少就會覺得有些陰森。可能是因為地勢和環境的關係,到了那裡廣播就會受到干擾、手機也會接收不到信號。剛剛開始夜班工作的時候當我到達那裡就會換上CD播放音樂,然後就把車窗關上;由於漸漸的已經習慣了,我也不覺得必須要這樣做,甚至有時就忘了這樣做。而且穿過了叢林公路,聽見廣播的音樂聲回來了,我也就知道快到家了。
這是回家的必經之路,我如常的駛進了叢林公路。電台的廣播也如常在這個時候被干擾,音樂開始斷斷續續。週日凌晨四點的公路更是寂靜,彷彿就只有我一輛車子在路上奔馳。公路唯一的光源,就是我的車燈,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馬路上的分界線就在燈光下向後退著。一切本該如常,這是我突然卻看見不遠處好像有個人低著頭走在馬路中央,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車正向他駛來。我急忙鳴笛剎車,那人才抬頭過頭,一臉驚訝的望著我。那是個男人,年紀跟我相仿,頭半禿,身材高瘦,一臉老實像。他可能是被嚇壞了,臉色煞是慘白。
『不想活了你!大半夜走在路中間幹嘛?!』我忍不住將頭伸出去車窗對他咆哮。雖然覺得有氣,但更多是慶幸自己及時剎車踩沒撞到他。那男人呆立在那裡良久,和我對望。在那瞬間,我突然覺得時間似乎是慢下來了,也覺得這個男人很面善。是在哪兒見過他嗎?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你……你是住在我家對面的先生嗎?』我的思緒被那男人的聲音打斷了,雖然他說的有氣無力,我卻還是可以聽的很清楚他在說什麼。我再仔細的看看這個男人,原來他真的是住在對面的鄰居。
『你可以幫我嗎?』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已不知何時來到我的窗邊一臉懇求的表情問我,而且臉湊的很近,近得我似乎可以感覺他的呼吸。『我在找東西,你可以幫我找嗎?』那男人說,看著我像是溺水者看見浮木一樣。
他有沒有搞錯?竟然在這種時候找東西?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再說,還害我差一點就撞死他……
『拜託,是很重要的東西……』
說是不認識的人就可以斷然拒絕,但是現在被他認出來是鄰居就很變得難拒絕了。留下他一個人在這裡摸黑找東西很像很無情。
『我的車子還停在路中間,你讓我把車子停好再說。』聽我這麼說他退開了,我把車往前開再停好在一邊,還開了雙指示燈和車燈,免得後面的來車看不見我們。我從倒後鏡看到他又兀自走在路中間低頭走,於是快快拿起放在車上用的手電筒向他走去。黑暗的四周除了我手上手電筒的光源,就剩下停泊在不遠處的車的車燈的燈光。
『你究竟在找什麼?』我追上他問,他沒有回答我只是低著頭,眼睛慌張的掃視著馬路,看起來真的是掉了很重要的東西。突然,我想起他是怎麼來到這裡,環顧四走,除了我的車子在不遠處,並沒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在附近。我本來想問,但是看見他專注的在找東,於是就作罷。可是,我總要知道要怎麼幫忙;或者我們是在找什麼東西吧?不然這樣沒完沒了的該怎麼辦。
『你究竟在找什麼?要我怎麼幫你?』我提高了聲量問,總算讓才讓他回過神來。
『給我照明就可以了。』他看著我納納的說,然後就繼續再尋找東西。他沒有告訴我在找什麼,我也就默默的陪著他走了一段路。我暗自慶幸一路都沒有來車,不然我們很可能被車撞倒。
『為什麼不在白天找呢?我們現在走在路中間很危險的……或者我們閃到路邊去……"』我想想這樣下去挺危險嘗試說服他,他卻似乎像是沒有聽見我說話似的,口中還喃喃說著:『不對……應該是在這裡的……不對……』走在這樣的黑暗路上,又不知道他在尋找什麼,感覺就彷彿像是大海撈針。再加上我已經工作一整夜,真的累了,於是我說:『不若我把手電筒給你,你自己慢慢找,好不好?』我覺得到了這個地步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再走下去離車子越來越遠,我大概也可以走回家了。
『不,相信我,它就在附近。我們就快找到了……求求你……』他聽到我說要走,終於有反應,帶著哀求的口吻說。我看著他,雖然有點懷疑他為什麼那麼肯定,但這三更半夜也要在這裡冒險去找的東西,我相信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於是勉為其難的我答應再陪他走一段路。凌晨4點多的叢林公路,霧很大風也很冷,我們就這樣並肩走著。他時而要我用手電筒照左邊;時而要我照右邊,我都照做了,只希望他快點找到東西,我也可以快點回家。
就在不知走了多遠,他突然露出了像是眼前一亮的表情,我急忙問:『是不是找到了?』他沒回答我,只是急忙向路旁的草叢走去,然後就蹲在地上一直扒、一直找。雖然已經開始覺得有些不耐煩,但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我只好站在一旁等。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在站起身來,一臉感激的看著我。
『怎麼?找到了?』他朝我點了點頭,我才鬆了一口氣說:『那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了吧?』他點頭,朝我攤開他的左手,他骯髒的手心上有一枚像是被車子碾過無數次的指環,然而,同時讓我驚覺的是,他左手竟然沒有無名指!
不,不該說是沒有,應該說像是被截掉了。那像是是舊傷口,已經結了疤。我沒有問,大概他也不會想提起。
『這是我的結婚戒指,不小心掉了,幸虧找回來了。』那男人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嗯,結婚戒指,大概下班途中掉了,怕太太難過,趕緊回來找。
『那我們可以回家了。』其實我也很開心,幸虧不是沒完沒了的尋找,完成任務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我也要回家,送你一程。』那男人聽了,緩緩的搖頭。
『今天我不回家了……』他幽幽的說。
『今天......不回家嗎?』我問。他先是愣了一下,再溫然一笑:『不是,在多一會兒就上班了,所以不用回家。』
他說,他會打電話給來接他上班的車子,來接他的人很快會到。我累了,沒想的太多。而且覺得幫到這樣的地步也算足夠了。就這樣,我獨自步行回到我的車子,開車回家,倒頭就睡。我一直睡到接近中午,才被妻子做午飯的香味喚醒。我坐在床上,回想起凌晨發生的事,突然覺得有點不真實,但是心裡卻明白那確確實實的發生過……其實也已經過去了,無謂再追根究底,鄰居嘛!幫忙也是應該的。於是,我梳洗了之後起了床下樓,坐在餐桌吃『早午餐』。
『今早你好像比平時遲些回來了,工作很忙嗎?』妻的聲音和著她洗碗的流水聲傳來:『我看了看鬧鐘,比平時遲了一小時。』
『哦,在半路上遇見對面的鄰居在找丟失的結婚戒指,停下來幫忙了一下……妳知道嗎?在那叢林公路那裡。』我漫不經心的說,還扒了口粥。
妻子停下了洗碗的動作,吃驚的看著我問:『你說的是哪個對面的鄰居啊?』
『正對面的黑色玄關那一家的先生啊!』我抬頭,納悶妻子為何一臉驚訝。
妻子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她丟下了洗滌著的碗碟杯筷任著水龍頭開著流水嘩啦啦啦的疾步走出廚房,沒一會兒就又再回來手中拿著一份舊報紙放在我面前,標題大大的寫著《恐怖車禍!退休教師慘被拖格羅里碾成肉碎》。
『我在吃飯,妳給我看這麼噁心的新聞幹什麼?』
『你看……昨晚你看到的是不是這個男人?』妻子的臉很蒼白,有點害怕的指了新聞左上角的小照片,我看了看那男人的臉,愷了。再看看報紙的日期,是上星期在叢林公路那裡發生的。
是他!我昨天在叢林公路看見的就是他!
妻說,我的作息時間和別人不一樣,也難怪我不知道。我看了看新聞,說20個警察一路上撿屍體的碎片都花了一個小時。昨天我看到他手上缺的無名指……是還沒找到的身體的部份吧?我想:若是下次再碰到他要我幫忙找無名指,我該不該停下來呢?
老人家說,夜路走多了是會遇見鬼是真的。該死的,看起來還是得快點找一份白天上班;晚上休息的工作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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